《說說台灣》:那段艱難的香港歲月:務實的香港人!

這是上一篇:驕傲的香港人

她,坐在我家小小客廳的一角;太古城的喧鬧,從未停止過;透過香港獨特的窗戶設計,穿透了冰冷鑄鐵的窗花,在屬於香港的眾聲喧嘩中,她給予我一份難得的沈靜,而這沈靜中,承載著更多的是無奈和,是的,還有一點點的難以掩飾的羞愧。

原來,我是不願意一個陌生女人,經由政府網頁上的一個電話號碼,就到任由她到我的家來的,但是電話裡的她,支支吾吾,百般不願。也是,麥當勞裡的人來人往,我一口不流暢的台式廣東話,雞同鴨講地,要是再遇到熟人,怎麼辦呢?

於是,她來了,此刻就坐在我的家裡,我的對面。

 她臉上表情雖然木訥,眉宇間還是透露出了一絲絲的不服貼,我有點擔心她是不是可以真的放下身段。但是一個小時港幣五十元工資的誘惑,對於她,是非常大的誘惑。細算一下,一個小時50元,一個星期八個小時,也就是400元,一個月不就有1600元,再多打幾個家,一個月的工資距離她原來的工作,也不是太多了,甚至於可能更多;而且如此一來,她還可以安排時間,自己接送孩子,不用再麻煩年邁的父母,也可以讓與她雙雙失業多時的先生,安心再找其它的工作。

她原本是在九龍一個成衣工廠工作,一場金融風暴,好多工廠不是倒閉了,就是被逼遷廠到內地重新開始,而像她這樣的藍領工人,在百業蕭條的今天,家有老,又有小的,還有一個和她一樣失業多時的先生,眼前除了到人家家裡做“幫傭”,還可以做些什麼呢?望著她,我想起來這幾年在香港所受到的歧視,他們曾經多麼趾高氣昂,多麼目中無人,但是現實逼人,即便有再高貴的靈魂,都必須和現實低頭,於是我和驕傲的香港人,第一次有了這樣的交集。

我耐心地交代著她,我希望她如何幫我打掃家裡,如何收拾床褥,衣服,還有如何幫我一個星期熬一次老火湯,做一次晚飯。說到晚飯的時候,她露出了難得的笑容,話也了多了起來,看來這是一個在家不怎麼做家事,專司做飯的女人,但是為了家庭,她無可奈何地,放下顏面,出來做---家庭助理,是的,家庭助理。這是當時香港政府後來給予本地人,到人家裡幫手的正式名稱。

一九九七年,一場來勢洶洶的金融海嘯,給了香港當時正如沐春風的經濟高速成長,一個當頭棒喝,火焰燃燒了好幾年,失業人口激增,到處都是裁員聲,保住飯碗成了打工仔的終極目標。那時,大家的薪水不但沒有任何調升,很多公司還向員工提出了減薪與公司同舟共濟的自求救人方式,來保持自己在市場上的競爭力;當時就業市場哀鴻遍野:減薪,被強迫休假,被強迫外調到大陸,被強迫減少工時都是算好的了,因為有更多,更多的人,連飯碗都沒有了,也因為失業率大幅攀高,雇主可以以更低的工資請工人,於是“賤物鬥窮人”!!!

“賤物鬥窮人”是我在1998年亞洲金融風暴之後,我在香港常常聽到的一個形容當時香港市況的詞語,意思就是百物賤價銷售,可是再怎麼便宜,窮人也買不起,因為物價跌了了,但是人工(薪水)更低賤了。記得,當時香港榮景不再,好多好多餐廳門可羅雀,都相約推出吸引顧客的套餐,還有更多和和各個信用卡公司推出,晚餐八折,七折的各種優惠,那時我們到每一家餐廳吃飯,第一件事不是看餐牌,而是問哪一家信用卡公司有折扣?常常,我們還可以好像包下一家餐廳,安靜異常地吃完一頓晚飯,可見當時市面之蕭條。

她,從2000年開始在我家做了一小段時間後,在我之後請了全職住家的菲傭,她才離開。聽說直到今天她依然在好幾個不同的家庭幫手,沒有再回到職場。也是,當香港成千上百的加工工廠,在九十年代之後,全部都北移到大陸時,這些一生都依賴這種不需要高技術的工人,再回到職場,談何容易呢?

在二零零一年,香港政府正式向所有僱用外籍勞工的雇主,收取一個月港幣四百元的“外傭稅”,用來培訓本地勞工,進入家庭,正式和外傭搶飯碗(延伸閱讀: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wiki/僱員再培訓徵款)。這項徵稅,使得政府可以僱用人手培訓這些因為時代變遷,社會企業轉型的本地勞工,可以有再一次工作的機會,這項收費一直到了2008年才停止。

2000年,回看香港那麼多年的風光,那麼多年的順風順水,怎麼可能一向自視甚高的香港本地人居然開始了在人家裡,掃地,擦地,倒垃圾,洗廁所的工作,並且都由政府出面培訓的?記得當時很多本地人還有不同的家居清潔套餐,來的次數越多的,還可以打折,而這些組織運作,還是透過政府的單位落實。依稀記得當時政府還在電視上,大做廣告,希望更多的港人可以棄外傭,轉用本地勞工;本地家庭助理的服務項目,也從簡單的家庭清潔,做飯,到照顧病人,幫人坐月子等等。

在香港最艱苦的那幾年,申請家庭助理職位的年紀,從早期的40歲以上,劇降到30歲,有的甚至於二十多歲都願意放下身段,就為了給家人更好的生活,更多的條件。

幫傭不丟人,自己的家庭,要別人,要社會,要政府養,那才是丟人的。

好幾年的電視中,播放著那些在政府機構參加家庭助理再培訓計劃的人,她們在影片中談笑風生,與我當年面試那個到我家當家庭助理的女人,已經完全不同了。她們在影片中,談論這個再培訓計劃如何幫她們渡過難關,如何讓她們可以兼顧賺錢和家庭,讓她們學習如何把自己的家打理得更有條有理,看著她們,我不禁想起母親告訴我,在台灣,一個容許外傭來搶飯碗,自己人卻找不到工作的地方,使我對香港人的尊敬油然而生。

這就是我眼中--務實的香港人。

那時,我的父親我病多年,家中經常是凌亂不堪的,母親身體赢弱,雖然家裡已經請了外傭,但是需要24小時照顧的父親,使得母親不堪負荷,常常跟我投訴在台灣請人到家裡幫忙打掃,照顧父親(其實是多把手,和家裡的外傭交班),都好難找到。有時還要拜託人半天,人家才願意來幫忙一兩天。

怎麼會這樣呢?

香港,不是我喜歡居住的地方,在香港住了那麼多年,我也從來沒有認識到一個香港人,可以讓我稱做好友的,但是香港人的務實精神,他們那種無論多辛苦,只要能做,肯做,我就不會餓肚子的精神,讓我非常敬佩。一個由政府主導的僱員再培訓計劃,教導大家積極面對生活的窘境,只要不偷不搶,任何職業都應該受到尊重。

香港的薪資在走出金融海嘯的陰影下,一路飆升,現在連在餐廳裡洗碗的工人都可以有臺幣6,7萬的薪資,而台灣依然在兩萬二的陰影籠罩下,迷失了方向!!!基本上,台灣就業市場並沒有飽和,還是有很多工作需要人來做,但是養尊處優慣了的台灣人,手不能提重,腳不能走遠,那條氣焰也不能嚥下,寧可留在家裡,等待奇蹟。

假設,只是假設,在台灣做家庭助理,一個月能有臺幣四萬元(港幣一萬元),有多少人會願意放下身段呢?

在雪梨認識一個朋友,來自香港,也請了同樣來自香港的家庭助理,他們相處得好像朋友一般,各得其所,其樂融融。為什麼我們高貴的台灣人,不論在家鄉,還是異鄉(近年台灣人在雪梨人數大降,因為生活逼人,很多都回流了),他們仍然寧願選擇離開澳洲,回到台灣,加入控訴大隊呢?

我想,如果香港政府曾經為了保障香港工人的工作機會,而對僱用外籍勞工的僱主徵收外傭稅,那在此刻,那些聘用外籍勞工的僱主,是否也應該考慮聘請本地勞工呢?當然,前提是,高貴的台灣人,必須也是務實的台灣人!!!

 

arrow
arrow

    千山萬水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4) 人氣()